对外开放的两种前途
作者:易涤非
时间:2012年02月23日 来源:《红旗文稿》
中国的对外开放来之不易。新中国成立后不久,就受到以美国为首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强烈敌视和严密封锁,当时除了苏联东欧国家给予的援助,中国只有依靠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开展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在重重封锁中舍此别无他法。中苏交恶之后,外部封锁更趋严酷,给新中国建设事业造成了进一步的困难。一直到毛泽东重新开启中美交往大门,这种局面才得以改观,西方封锁至此才稍有松动(但种种限制时至今日依然很多、很严)。没有1972年毛泽东与尼克松的握手,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中国人民即使想实施对外开放政策,恐怕也无从谈起。 通过30多年实施对外开放政策,中国有机会了解世界大趋势,并积极引进资金、技术及商品,有效地发展了经济,更好地满足了人民群众的物质文化生活需要;同时,中国企业也抓住时机,参与经济全球化,志在“杀出一条血路”。从积极方面说,对外开放政策顺应了世界科技进步、经济全球化的形势,促进了中国经济快速发展,同时为全球经济增长创造了条件。当然,从消极方面说,在“与国际接轨”、“遵守国际规则”的名义下,中国经济对国际市场、技术和资源的依赖也不断加深。 因此,对外开放政策实际上存在两种不同的前途。第一种前途,以对外开放实现经济繁荣和自主,巩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实现国家的科学发展,踏上强国富民的复兴之路。第二种前途,在对外开放中日益丧失自主性,国家最具赢利能力的企业以及土地资源,以种种理由被境外资本收购,绝大多数人民沦为靠出卖劳动力为生的无产者,国民经济则丧失独立性、自主性,沦为国际垄断资本的附庸。从世界经济史看,前者是美国、德国和日本等发达国家走过的成功之路;后者则有拉美、俄罗斯、东欧诸国的前车之鉴。 一、对外开放政策的经济实质 何谓对外开放政策,不同国家给出的解释并不一致;甚至同一个国家对本国和他国的开放要求也不一样。究其经济实质,所谓对外开放,就是一个国家在哪些领域赋予外国资本在本国多大的自由。这些自由的主要内容,包括投资自由、贸易自由(主要指货物贸易)、移民自由(可包括迁徙自由)、知识产权(重点是专利、版权和商标权)贸易自由;此外,还有对经济发展影响极大的驻军自由以及信息传播自由等政策选项。一个国家倘若完全拒绝赋予外国资本上述自由,显然是闭关锁国的做法,说不上对外开放;反之,一个国家如果对上述自由化政策照单全收,则与沦为殖民地无异。 因此,所谓开放与否,通常是相对而言的,过犹不及。即使是美国这一所谓“开放社会”的典型、世界第一强国,在技术转让、贸易、移民、投资甚至信息传播方面,均设置了大量限制,以确保美国的安全、繁荣和霸权。至于赋予外国在美国的驻军自由,则是世人无法想象的事情。但是,对美国在海外建立大量军事基地并驻军,绝大多数美国人则又视之为天经地义——把这当成各盟国对美国的合理开放政策。 从历史经验和现实形势看,一个国家赋予外国资本在本国无限制的自由,将使它无法合理保护本国及其人民的正当权益,从而危及国家的独立生存和健康发展,正常情况下极其罕见。但是,某些国家的统治集团在各种外部压力和诱惑下,可能失去保护本国人民利益的决心、意志和能力,从而赋予外国资本极大的自由。近代各帝国主义国家强迫掠夺殖民地、强迫落后国家签订不平等条约等,就是其中的典型。晚清至民国期间,当时的中国政府与列强签署的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何尝不是被迫对外开放的事实? 可见,正常的对外开放,是有限度、有选择的对外经济自由化。近代以来荷兰、英国、美国等三大霸权的经济兴衰史表明,一个国家在由弱变强的过程中,往往采取一系列保护措施,促进本国经济发展壮大;随着其经济实力不断加强并“君临绝顶”,则转而采取经济自由化政策。越是发达、富有竞争力的资本主义国家,越希望其他国家与其一道实施彻底的经济自由化。霸权国家因而往往威逼利诱其他国家与其共享“世界是平的”这一虚幻理念,追求绝对的贸易、投资自由化。但即使如此,在知识产权转让、移民自由化方面,强国却只允许有限自由化,有利则行、无利则废——发达国家设置了绝少妥协的重重障碍、阻止知识产权的自由转移;除非能够吸引投资和技术,各发达国家均严格限制移民规模、并严厉打击非法移民活动。此外,只有在军事结盟的前提下,各发达国家才可能允许外国驻军。 两国之间即使对等开放,也不等于是互利双赢的选择。考察各国的发展历史,可以发现,处于不同发展阶段、实力差距很大的国家,彼此即使赋予对方同样的经济自由,其后果也并不一样——在强国一方,它具备实施这一自由的充分能力,既可巧取又可豪夺,将不断在竞争中高奏凯歌;而在弱国一方,虽然名义上享有投资、贸易、信息传播等自由,但由于缺乏实施此类自由的实际能力,自由的结果必然是弊大于利。历史上,英葡之间的《梅休因条约》、英法之间的《伊甸条约》都貌似平等,但其实施的结果是,前者几使葡萄牙沦为英国殖民地;后者则陷法国经济于困境,并诱发了法国大革命。 需要强调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在霸权国家的操纵下,一些国际组织不断成立、形成“超国家力量”。布热津斯基直言不讳地指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可以说代表全球利益,……但实际上它们在很大程度上受美国利益的左右。”(《大棋局》,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1页)诸如世界贸易组织(前身为关贸总协定)、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在一定程度上是一个“资本联盟”,它得到强国政府支持,同时能迫使弱国政府就范。通过以政治、军事压力相胁迫、以意识形态操纵相诱惑,强国及其操纵的国际组织常常使欠发达国家签署城下之盟。这样,经济弱小的国家遵守“国际规则”、“国际惯例”的结果,完全可能是丧失自主发展能力,进而沦为跨国资本积累利润的外部条件。 二、对外开放的方式与步伐 各国对外开放,必须坚持从本国国情出发。历史上,貌似强大、盲目自信的拜占庭帝国、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曾长期向意大利诸城市国家开放经济,在经济上为后者“输血”,最终导致国弱民贫,以至崩溃。大英帝国的强国之路,其始则千方百计以保护主义摧毁荷兰霸权,其后则引诱欧陆诸国如西班牙、葡萄牙、法国等实施自由贸易,其盛则倚仗工业品输出、掠夺遍及全球的殖民地,终成世界霸主。美国立国后,最初选择汉密尔顿保护主义的经济路线,积极发展制造业、海运业,增强国防能力。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美国工业实力已成为世界至尊,但其保护主义政策依然不容稍动。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美国携摧毁德国、战胜日本、瓦解大英帝国的声威,才转而推进所谓“公平贸易”(实即可选择的贸易自由化),并成为取代英国的新霸权。 可见,开放不是问题,如何开放才是大问题。其一,通过有选择地实施经济开放政策,加强经济的自主性、独立性,增强本国经济的国际竞争力,最终实现强国富民的目标,这是英国、美国以及德国、日本所走过的道路。其二,在对外经济开放中,无论是主动还是被迫为之,听任外国资本在本国随心所欲,自主性日渐削弱,最终沦为国际资本的附庸。这是历史上莫卧尔帝国、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波斯帝国、我国清王朝走过的绝路,也是今日拉美、东欧等国的现实处境。 回顾强国发展的历程,中国的对外开放也将经历漫长的“四步曲”。第一步,在现代化经济一穷二白的情况下,引进外部的技术和设备、加快建立现代工商业。第二步,保护国内市场,为处于幼稚期的产业创造健康成长的有效空间和时间。第三步,促进国内竞争,迫使各企业变市场压力为创新动力,在技术研发、工艺制造、品牌建设中快速壮大实力。第四步,实施对外开放,产业在国际竞争中谋求优势,力求后来者居上。值得强调的是,所谓“跨越式发展”极其罕见,强国成长的每一步都曾付出巨大努力。 三、兴利避害的长久开放之计 第一,人类文明史表明,富国不强军,到头一场空。一个富裕而缺乏自卫能力的国家,在弱肉强食的世界中,将必然沦为对强国最有诱惑力的“猎物”,也往往最早招来杀身之祸。与此相反,一个国家穷兵黩武、四面树敌,或早或晚将丧失道义上、物质上的优势,民心向背因而逆转,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败。此二者,中国皆不可取。未来若能严守坚定的积极防御政策,增强国防的自主发展能力,即“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坚信“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中国就能在长期竞争中赢得主动权。任何国家只有具备强大的国防能力,对外开放政策才能从容实施;否则,在军事侵略、经济劫掠的压力下,难免功败垂成。 第二,国家竞争能力既取决于物质发展能力(包括经济和国防能力),也取决于精神领导能力(主要表现为理论、新闻和文艺信息的传播能力)。一个体格健壮的壮年白痴,斗不过一个机智勇敢的孩童。世界历史上一些盛极一时的大国,最终土崩瓦解,其根源在于这些国家的统治集团精神早已崩溃。信息网络化的发展,强国可以利用周密的信息战、心理战和有效的意识形态操纵,通过理论传播误导对手的认识、新闻传播瓦解对手的判断、文艺传播扭曲对手的感情,从而引诱对手盲从“四面楚歌”之音,落入“自刎乌江”的绝境! 在中国对外开放过程中,某些似是而非的理论屡屡在精心选择的时机得到大力传播,导致了市场万能论、私有经济效率论、国有资产所有者缺位论、土地私有保护农民利益论等怪论大量泛滥,给中国经济带来了极大隐患。值得注意的是,上述种种理论,并无历史事实和实践经验作基础,逻辑上也多有矛盾之处。不过,有些人往往以特定新闻事件为“爆破点”,吹捧某些“权威性”分析,施加一波波舆论压力,诱导公众和官员渐入歧途而不自知。因此,大力弘扬实事求是的学风,加强理论、新闻与文艺等各类信息传播中的自主性、创造性,既是对外开放的内容,也是取得成功的条件。舆论导向正确,是国家与人民之福,也是成功实施对外开放的基础条件。 第三,大力推进互利的货物贸易和知识产权贸易的自由化。合理利用国内国际两个市场,统筹国内发展和对外开放两个大局,是中国发展的经验之一。未来仍需积极利用国内外资源,不断增强劳动密集型、技术密集型工业的竞争力、提高商品附加值,从而满足国内外市场的需要。在这一过程中,既要大力自主研发新技术、保护版权贸易繁荣发展、打造富有国际竞争力的品牌,同时要排除障碍、积极重视引进知识产权、消化创新。规模巨大的市场需求、具有战略控制力的资源、日益先进高效的制造业,是中国实施对外开放的有利因素;如果策略得当,中国有能力取长补短,实现中国经济的可持续发展。更何况,中国巨大的经济纵深也创造了他国难以企及的发展空间。 强国依靠跨国公司,早已事实上垄断了大部分世界资源和商品输出市场,还频频采取保护措施(如进口配额、反垄断、反倾销、技术标准限制、生态环保限制、国家安全限制),阻碍发展中国家的进步。中国的对外开放将长期受制于这一“成长的烦恼”。时至今日,中国各产业尽管发展水平不一,但大多处于第三步、第四步之间,即提升国际竞争力的关键阶段。如果能在核心技术、战略产业赢得优势,中国将摆脱所谓“中等收入国家陷阱”,而站上更高的经济舞台。 第四,实施合理且有限度的投资自由、移民自由政策。一个国家能否保持对绝大多数骨干企业、银行及土地资源的所有权,是它能否在当代世界分享经济发展果实的基础。一个失去了本国主要企业、银行及土地资源所有权的国家,只能依赖出卖劳动力为生,在对外开放中将步履维艰。为此,中国需要进一步保护好一定数量、竞争力强的国有企业和银行,使之成为参与国际竞争的主力。有赢利能力的中国企业在实施股份制改革中,应当选择在中国资本市场上市,优先面向中国投资人出售股份。坚决保护好耕地资源、确保粮食安全。严格限制向外国资本出售,或长期出租土地资源。如稀土等具有战略意义的矿产资源,必须受到最严格的保护。 一个13亿人口的大国,不可能靠对外移民解决发展问题。当前一些发达国家,通过吸引技术移民、投资移民,使发展中国家的技术和资本不断流失。这种卑劣的“掐尖儿”行为,既给技术和资本流出国造成物质伤害,还损害其凝聚力。西方列强在发展中都曾主动引导移民携技术、资本进入本国;同时严密防范技术外泄,甚至追究泄密者的刑事责任。因此,对所谓“富人移民潮”,虽然不必大惊失色,但也必须认识到,引发技术和资本外流是限制弱国的惯用手段。发展中国家可以考虑设立与之相应的移出限制,比如规定技术移民的技术失效期、投资移民的资产转移税等,从而降低强国“掐尖儿”带给发展中国家的伤害。 总之,对外开放不是问题,但如何开放却事关成败。从远期看,拉美各国与美国获得独立的时间相差无几,相当一部分国家的自然禀赋与美国相比也毫不逊色。尽管美国的繁荣、拉美的停滞与各自国内因素有很大关系,但是,是否在开放中盲从比较优势理论、是否坚持产业自主发展、是否选择明智的产业保护和竞争政策,是美国迅速崛起为超级大国,而拉丁美洲至今陷于泥泞的重要外因。从近期看,俄国、东欧诸国在上世纪末经济转轨后,不仅彻底摧毁了社会主义计划经济,还将自己最有赢利能力的企业、银行甚至土地资源出卖给西方投资人,结果除了少数官僚、买办因此攫取了巨额财富外,本国人民除了出卖劳动力,别无选择。前车之覆,后车之鉴。中国经济发展的成果来之不易,在对外开放问题上倘能审时度势、不务虚名、不迷信教条,而致力追求经济的自主自强,则中国的开放大业必有笑傲江湖的一天。 (作者单位:中国联通集团综合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