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钟书的微笑与悲悯
作者:路来森
发布时间:2012年06月12日 来源:甘肃日报
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微笑呈现。或喜悦,或满足;或肤浅,或内蕴;或微哂,或轻嗔……不一而足。
透过那些微妙的情态变化,透视的是一个人的内心情感或精神世界的异同,乃至人生品位的高低。
钱钟书,腹笥丰盈,学贯中西,被誉为当代第一“名士”。即使你没有见过他本人,仅仅通过“阅读”他晚年的照片,你也会被他那别具特征的微笑所感染。微丰的脸上,戴着一副大眼镜,始终微笑着。那种微笑,意蕴丰富:嘴角浅翘,两眼平静地看着前方,深思、谦和、内蕴,甚至有些微的讥诮味。著名翻译家柳鸣九先生,在一篇文章中,这样记述他第一次遇见钱钟书先生时钱先生的微笑:“因为在门口劈面而遇,我赶紧恭敬让路,而钱先生也面露笑容。那是典型的钱钟书式的微笑,两边嘴角向上撇,使得那笑带点幽默意味,也带点苦涩意味,既有点像是打个招呼,也有点像是表示歉意……当时,虽然钱钟书脸上还没有收敛起那笑容的时候,眼睛并没有正视这个小青年(作者),但这微笑已经使得这个小青年有受宠若惊之感了。”这样的一次偶遇,这样的一种微笑,以至于影响了柳鸣九先生一生。他说:“毕竟是一个善意、亲切的微笑,给人深刻的印象,以后数十年里‘钱、杨(绛)’作为长辈对这个小青年的宽厚、慈和、关怀、理解、鼓励与帮助,等等,似乎都预展在这个微笑里,定格在这个微笑里。”
这就是钱钟书式的微笑。我总觉得,这种“钱钟书式的微笑”,不仅来自他丰厚的学养、仁者的胸怀;更来自他为人的谦退和悲悯。
其实,骨子里,钱钟书是“恃才傲物”的,特别是他年轻的时候。例如,清华毕业后,清华校长亲自挽留他在研究院继续深造,做研究工作,他却说:“整个清华没有一个教授有资格充当钱某人的导师。”决然离去。确乎,钱钟书是值得“傲物”的。清华读书期间,他上课从不记笔记,总是边听课边看闲书或作图画,或练书法,但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甚至在某个学年还得到清华超等的破纪录成绩。聪慧如此,“傲物” 何妨?
但钱钟书,对于晚辈,对于弱者,却从不如此,总是以之平和,以之谦退,常常充满了悲悯之心。
新中国成立以后,钱钟书一直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作,其学问之深厚,再无第二人;其地位之高,也是人所共知。但对于年轻人,他总是慈善待之。学术研究,处处、时时为年轻人让路,提供方便;生活上,更是极尽所能,为年轻人提供帮助。特别是“文革”期间,尽管自己也身处逆境,但却仍不遗余力地照顾年轻人。他曾经在连续两年里,每月都拿出自己的工资,包成小包,每包20元,无偿地供给几位受迫害的年轻科研工作者,以补其家用。
所以,后来柳鸣九先生在其文章中,这样评价钱钟书先生:“‘钱、杨’以高度涵养、含蓄内敛、从不显于言辞的方式,对待这批人的宽厚、善意与理解的态度,正是他们悲天悯人情怀的自然流露。既像基督精神,也像佛家慈悲。”
当得如此评价,舍钱先生其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