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对文学批评的阻隔
作者:江 冰
2000年以后,中国最大的变化就是网络的迅速普及,它几乎与中国高速发展的经济指标共同构成世界公认的奇迹,绝对优势的人口数量基数,使得网络的各项指标在十年的时间里就位列世界各国的前列。而网络中的代际差异就体现得十分明显,网络主角无可辩驳的是“80后”“90后”的一代,他们的成长他们的青春期与网络成长同步,他们的性格他们的精神史与网络空间同在。美国有学者说:除了上帝,一切靠数据说话。历年发布的中国互联网报告所有数据就是可靠有力的证明。
网络文学以及那些无法用文学所涵盖的网络写作,都是网络一代青春期的发散物,这些发散物带着前所未有的表现形式与内涵特征,比如他们的交互共享,比如他们的大众狂欢,比如他们的公共空间,比如他们的“去中心化”,比如他们的搞笑风格,而所有这一切都是传统批评家们所不熟悉的。这里既有年龄段的问题,还有社会人群的问题。从年龄段看,中年人把网络更多看成是工具,是传播平台,而青年人则更多的视其为“生命空间”,是与现实空间交相辉映的第二生存空间。这并非仅仅是一个定性的判断,科学家们已经从各个方面证实了网络一代在心理与生理上的不同。
其实,透过网络文学可以看到原有文学生态环境所看不到的许多全新的表现形态。一切都源于新媒体时代传播方式的变化。比如,与传统纸介媒体的文学相比,网络文学就更多地建立在“虚拟空间”。而网络等新媒体提供的“虚拟空间”成长经验是“80后”“90后”“网络一代”与前辈最大的区别。与网络普及同步,网络成为“第二生存空间”。网络空间的“虚拟体验”,是网络一代区别于前辈的重要特征。一个可见的事实在于,“80后”一代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拥有现实与虚拟的两个身份,可以自由地出入现实与虚拟的两个生活空间,在现实与虚拟两个世界的不同“人格”往往反差极大却又和平共处,这在前辈人群那里却是十分困难的事情。影响之大难以尽言,但有一点明确无误,网络虚拟的出现将会对我们的生活乃至人类的文明产生近乎颠覆性的影响。这一点,对于“80后”“90后”来说,已经成为行动中的现实;而中年以上的人群对此却相当陌生。一个有趣的事实可以佐证,在“80后”人群中几乎每一个人不但有两种身份而且有两套话语系统:一套是进入主流社会,写给家长老师学校社会看的;一套是进入网络空间,写给Q群好友论坛读者甚至自己看的。他们可以一边按教科书的规范语言应付学校的作业,一边按网络江湖的规矩进行无厘头的交流。前者严谨庄重有条不紊一丝不苟,后者随意诙谐搞笑游戏一点正经没有。按媒介传播方式来说,从前年轻人是受众是信息的接受者,而传播者往往是传统社会信息的权威发布者,是握有信息资源的中老年人,在传统金字塔由上而下的信息发布中,传播是线性的是单向的,受众是没有选择权和发言权的。网络时代,情况陡变,受众迅速摆脱线性单向的束缚,既是信息的接受者,同时也是信息的传播者,权威被消解,中心被消解,壁垒被消解,金字塔结构被网状结构所替代,原有的主流的传统的经典的无不处在颠覆中挑战中,绝大部分都处于体制内的中年一代的传统文学批评家们也不可避免地处于颠覆与挑战之中。在现有教育系统中,青年学生从网络中获得的价值观和知识信息,与主要由中老年组成的教师所传授的知识系统,显然在明里暗里形成一种对峙与挑战,真实的现状就是最有说服力的例证之一。
在我进行的“80后”文学国家课题几千份的问卷调查中,一个十分突出的感受就是“80后”与网络的亲密程度。比如我们提问:假如给你两万元半年不准上网可以吗?几乎所有“80后”的回答都是否定,只有几个人说给十万可以考虑。网络空间里的所有事物都成为“80后”“90后”网络一代的成长元素,而这些不但是传统文学批评成长历程之外的东西,也是批评家奉为经典之外的异类。也许,有批评家并不服气,因为他们也在熟练地使用网络。不过,除了上文提及的“工具”与“生命”区别以外,科学家已经用研究证明青春期前后接触网络会对人的大脑发育以及思维方式产生深刻的影响,文化性格的影响就更加明显了。限于篇幅,我想暂且将看似“自然”的问题搁下,集中谈一下话语权的问题,也许这本身就是构成阻隔的一个重要的社会原因。毫无疑问,网络等新媒体的出现导致传播方式的改变,同时也导致新的知识视野与知识系统的出现,导致新的媒介产品的出现,相对以印刷纸媒为载体的传统文学产品来说,以数字媒体为载体的网络文学就是新生事物,从而形成一种“旧”与“新”的对峙,问题在于它们之间还不仅仅是一个量的过渡,恐怕更多的是一种质的飞跃,一种颠覆后的重新洗牌重新建构,由于中国社会的全球化与急速发展,数字鸿沟在此直接转化为代沟。对此,文学界的表现不无暧昧与复杂:出于文化管理需要的收编行动,出于和谐共处良好愿望的差异抹煞,出于轻蔑轻视与不无揶揄的冷眼旁观,大光其火大失所望的愤而指责,多种情绪交织,多种态度并存,多种动机混合。其实,背后都有话语权维护的立场缘由,进一步深究就是话语权后面的利益问题。不得不提到某作家“假如给我权力,我要灭了网络”的言论,抛开俄罗斯知识分子当年“人民崇拜”、当下多位具世界影响的作家“同情弱者”的立场表述、以及网络是现代文明标志之一的道德化不论,这至少是话语权自我维护立场的极致表达。其实,这一极端言论恰恰一语道破天机,将不少文学人心底情绪真实发泄。网络构成天然隔膜的重要原因由此也就表露无遗了。
来源:文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