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翟奎凤 江曦
2015年04月27日 来源:光明日报
儒家文明是中华文明的主体,是几千年来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发展壮大的重要精神原动力,是中国人安身立命修身之道和社会制度秩序建构的重要文化资源。在中华民族走向全面复兴的今天,儒家文明与当代中国的历史命运愈发紧密地结合在一起。2013年11月,习近平总书记考察山东曲阜,在孔子研究院发表了关于在新时期如何弘扬儒家文化的重要讲话;2014年9月,总书记在国际儒联纪念孔子诞辰2565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上,对如何在国际多文明视域下弘扬儒家文化提出了总要求。
为贯彻落实总书记关于弘扬儒学与中华文化系列讲话精神,探讨儒家文明在现代社会如何传承创新,山东大学儒家文明协同创新中心于4月15日在北京举办了“儒家文明与当代中国”学术研讨会,来自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中国社会科学院、南开大学、中央戏剧学院以及山东大学等高校和科研单位的近三十位知名学者出席研讨会,就儒家文明以及这一基本概念的相关问题进行了学术探讨。
儒家文明的价值意义
儒家文明有着自己独特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对此,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院长陈来先生认为,文化传承最核心的是价值观,中华文化在几千年的发展中以儒家倡导的仁孝诚信、礼义廉耻,形成了一套相当完整的价值体系。这套体系是中华民族刚健不息、厚德载物精神的价值基础和根源,也就是中华民族民族精神的价值内涵。中华民族几千年来不息奋斗和发展,和这一套中华文化的核心价值体系密切相关。这些价值也构成了中国人的基本属性。中华民族特有的生命力无不来自这些价值及其实践。陈来先生认为,社会秩序和伦理价值的建立不能割断历史,也离不开传统道德文化,在稳定人心方面传统文化所提供的生活规范、德性价值以及文化归属感,这是其他文化要素不能替代的作用。几千年来以人为本的传统文化,在心灵稳定、社会和谐方面发挥重要而积极的作用。但同时也应看到,在现代社会生活中传统的价值有些可以直接应用,有些则需要加以改造,并应对时代需要重新加以整理概括,成为新的时代的核心价值的部分。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钱逊先生认为,我们对儒学的传统,对儒学有一个重新再认识的问题。我们现在谈及儒学的精神,就是仁义礼智信,或者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如果讲经典就是《四书五经》。他说,我们怎么来重新理解诠释这些经典及其价值,对于今天而言,儒学传统最核心的价值是什么,今后要发展的究竟又是哪些,仁义礼智信、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等等讲了几千年,究竟最重要的是哪些东西,我们今天怎么来认识,如何进行创新转化?这些都是需要深入研究的时代课题。
山东大学哲学社会发展学院王新春教授认为,在宇宙价值与人文价值的协调上,儒家文化往往用一种价值眼光来审视天人万象,比如说在汉唐经学时期,一种阴阳五行的架构跟礼乐文化的价值,阴阳二气消长,展现为木火土水金,宇宙展现为仁义礼智信五种价值,然后又赋予人与物,呈现为五常这样一种人文价值,去承当起世界的一切。今天我们要把儒学的这样一种核心的思想与眼光,做一个深入的研究,并且针对当代世界的问题、当代中国的问题做出我们的回答。
北京大学哲学系郑开教授认为,在诸子百家之前很明确是一个德的时代,儒家的思想脱胎于之前的这样一个历史背景。对儒家思想中非常重要的两个向度我们是不能忽视的。一个是讲德性伦理。在孔子那里蕴含了一些萌芽,到了孟子则奠定了一个德性伦理的基础,这样一个形态作为它的理论基础。另外一个也是不能忽视的:儒家讲德政。孔子一直讲仁政。德性伦理学与其政治哲学是儒家思想的两个基本主题,而且它们是互相交织在一起的。以我们现在的观点来重新审视它就会发现,这样一种德性伦理学有利有弊。有一些需要回应现实挑战的。而在历史上也是处在不断地回应现实挑战的这样一个处境之中,这是它的一个根本问题。
全球视野中的儒家文明
与世界其他文明传统相比,儒家文明有哪些特征呢?中国如何在今天担当起儒家文明的世界性意义呢?北京大学高等人文研究院院长杜维明先生认为,儒家文明没有强烈的宗教色彩,但是它有强烈的精神性,它对各种宗教都是宽容的。举一个简单例子,一个基督徒如果接受了或者认同了儒家一些基本的人文价值,仁义礼智信,他可以变成一个更好的基督徒。和而不同是儒家文明的重要理念,儒家文明不但能够跟所有世界性精神文明传统和谐相处,而且与现代性的很多价值理念也是可以兼容的。在杜先生看来,儒家跟基督教来对抗,这是完全不通的,儒家跟西方的现代性对抗也是完全不通的。杜维明强调,我们走的不是简简单单的单线的现代化,我们现在走的是全球化,而全球化绝对是多元的,甚至我们可以提出多元现代性的观念。
山东大学副校长陈炎教授认为,价值系统确实是儒家文明中非常重要的问题,儒家文明有不同于西方价值的独特魅力,在西方人看来,一个不信宗教的人简直就是行尸走肉,但是我们儒家虽然不信上帝,却能把我们的一生与民族历史甚至天地融在一起,这是我们的追求。为什么在黄河流域出现了儒家文明?在陈炎教授看来,儒家文明与世界其他精神文明都不一样,它是非宗教的,我们要找到它的生成机理。陈炎认为,亚洲经济发展中的文化动力与儒家文明价值系统有着怎样的一种内在关联,这是需要我们深入研究的重大现实课题。在陈炎看来,我们经常说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这个中国特色在哪里,如果从文化方面来说这个特色就是儒家文明传统,中国怎么实现我们的民主政治,怎么实现我们的法治社会,这些问题都是迫切的现实问题,而这些问题都离不开儒家文明的基础。
清华大学哲学系副主任唐文明教授认为,“儒家文明”一词能够提摄儒家文化方方面面的精气神。他说,对儒家的研究要站在一个文明的高度。过去我们讲古今,讲中西,都可能会遗漏一些问题,但是以比较文明史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应该说视野是最宏观的。唐文明认为,研究儒家文明,我们既需要有地缘政治意识,同时也要有文化政治意识。他指出,每一种文明一定会有一个核心国家。中国作为儒家文明核心的国家,自然要有儒家文明核心国家的担当。比如我们讲到周边,讲到中国叙事,那我们能不能有儒家文明视野下的东亚叙事呢?
儒家文明与大众精神生活
儒学是实践的学问,是生活的学问。离了大众生活,儒学就失去了生命力。清华大学中国礼学研究中心主任彭林教授认为,今天儒家的东西,不是说弄一套高头讲章,而是怎么样生活化,怎么样到老百姓的家庭里面去,否则就没有用。马克思说哲学家都是解释世界,而重要的是怎么改变世界。我们百年以来很纠结,跟着西欧走?还是跟着东欧走?现在它就回过来了,要植根于本位文化,要回到这里面来解决问题。我们今天怎么把儒家文化生活化呢?去年我拿了一个国家课题,叫“《仪礼》复原与当代日常礼仪重建研究”。前面就是把礼的核心元素找出来,它为什么要这么设计,这些核心元素怎么融入当下社会礼仪生活?宋儒当时面临佛教的压力,对儒学作了创造性转化与发展,使儒学重新融入大众生活,这方面宋儒有值得我们学习的一面。
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副院长颜炳罡教授认为,儒家文明在今天的传承与发展要实现四种转化。第一,由普通的道德伦理向信仰转化。第二,由区域资源价值向全球资源价值转化。儒学面向的不仅仅是中国人,或者不仅仅是华人,而是对着所有人类而言的,仁者人也,仁义原则是人类应遵循的基本价值理念。第三,由小众向大众化的转向,所谓小众领域就是精英知识分子领域的话语。把儒学由小众文化向大众文化进行转化,化成大众文化的公共话语,这是当代小众知识分子,尤其精英知识分子所面对的时代使命。第四,由理论的言说向实践、向生活层面的转化。如果我们今天仍然停留在理论言说方面,而实践只是老百姓的事情,这是不对的。精英知识分子和大众之间的这个鸿沟需要打破。
中国社科院世界宗教研究所赵法生研究员认为,儒家文明这个概念更接近儒家文化的本质精神,即儒学是一个生活形态,这个生活形态背后有一种精神力量在支撑,我们讲仁义礼智信当然很重要,四维八德很重要,但是他们还是德目,在德目后面,有关于儒家文明更深刻的一套信仰在里面。敬天、法祖、重生,这是中华民族最根本的精神。近代以来,一个文明当它受到怀疑或者否定的时候,首先怀疑的就是信仰。赵法生认为,儒家文明的复兴或者转化首先要从精神上去找,从信仰上去找。但是敬天法祖重生在今天肯定跟现代社会有一个适应的过程,而且要有仪式,传统是有一套仪式的。
儒家文明的多维展开
儒家文明牵涉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是一个综合的社会文化系统。北京大学儒学院副院长干春松教授认为,一提儒家文明,我们常常只是从狭义的人文文化资源方面来看,实际上儒家文明应包括政治、经济等社会领域的制度设计在内。如《孔门理财学》,讨论很多传统中国的经济政策,这些政策跟儒家的家庭观念有特别密切的关系。对此,王安石、司马光都有很多讨论。我们今天研究儒家也不应该忽视这些方面。干春松认为,现在中国很多制度都保留着大量的传统因素。对于儒家文明与当代中国,从全方位来理解儒家的话,我们是要展开一些经济、政治和其他方面的研究,而不仅仅是文化研究的一个题目。世界上任何一个文明史都不只是写成一个文化史,同时也应是制度史和其他的历史。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张践教授反对把儒学宗教化。他指出,当代社会的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政教分离,不但是宗教与政治权利的分离,而且还应该包括宗教与教育的分离,如果一旦把儒学定义成一种宗教,那有一个大的问题就是你怎么进课堂的问题,这个既不符合儒学千百年来传播的历史,也不符合中国大多数人的心理文化结构。
北京大学中国古文献学研究中心主任廖可斌教授认为,儒家文明造就了中国古代历史的辉煌,这个是要讲清楚的。不能把近代的落后挨打都归罪于儒学,儒学的历史贡献及其积极意义是主要的。同时,廖教授认为,儒家文明不应只包括狭义的儒学,儒家文明应指以儒家为核心、为主导的一种多元文化构成的体系。要强调多元融合的这么一个观念。同时,儒家文明也一直是在变化发展的。廖教授认为,从孔子到孟子,到董仲舒,到朱熹、王阳明,儒学是不断发展的,不是一个封闭的、僵化的体系,儒学本身就是不断发展变化的。它不断适应新环境,不断有创新。儒学本身就是充满活力的。
关于儒家文明与当代中国,北京师范大学人文宗教高等研究院常务副院长朱小健教授认为,实现儒家文明的创新,首先要弄清“当代中国”是一个什么样的现状。对于当代中国民众精神生态的现状,我们有时候会听到两种完全不同的观点:一是学术精英不如民间大众,农村里面甚至还有儒家文明的传承;另一种是说儒家文明在这个社会已经彻底没有了。这两种到底哪个是现状,哪个是当代中国,前面我们的分析里面可能还有很多工作要去证实或者证伪,我们要明白它是一个什么样的现状。是宋儒道统传下来的,还是儒家文明本身内在的一个生命力传下来的,这些问题需要做一个比较明确的回答。其实,这些都需要我们对儒家文明的理解有一个宽广的文化视域。
儒家文明如何传承创新
没有传承就没有创新,传承与创新密不可分。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副院长梁涛教授认为,儒家文明最核心的是它的经学,儒学每一次的复兴,无不是跟经学的复兴联系在一起,如果没有经学的支撑,儒学的复兴或者儒家文明的建立那就是空中楼阁,难以成立。梁教授认为,我们讨论儒家文明的时候也面临古与今的问题,实际上这是对经学重新阐释的问题。在历史上我们已经形成了这样的传统,一方面回到历史文本,另一方面又面临现实当下。对于儒学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梁涛教授近年来大胆提出“新四书”的构想,他认为,我们传统的四书是建立在旧的道统之上,它是偏向于仁义,这样一个道显然是不全面的。以一个完整的道统来衡量,传统的四书那显然就不完整了。那怎么反映一个完整的道统呢?应该是《论语》《礼记》《孟子》和《荀子》,这样才是比较完整的早期儒学的思想体系。
山东大学哲学社会发展学院苗润田教授认为,中国社会发展到今天,需要对传统的儒学进行创新性的诠释,需要创造性发展和转化。这是一种社会的要求。怎么样去实现对儒学创新性的诠释、创造性的转化,孔子以后历代的儒学大师为我们树立了典范。苗教授认为,要传承创新首先要立足儒家的经典体系,要对儒家经典有深入研究,把握儒家价值体系的核心理念;其次要面对时代和社会的新形势、新特点,对经典作创造性诠释,要直面当下中国问题来诠释经典。
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副院长黄玉顺教授认为,我们需要注意的是,在强调儒学现代转化问题的同时,不能丢掉儒家的基因,不能偏离其根本的核心价值,否则你转化了以后还是不是儒学,这个是大问题。这就要求我们要注意现代儒学与传统儒学的同一性及统一性问题,要把握好传承与创新的辩证关系。黄教授认为,儒家文明涉及政治、经济等很多问题,需要社会科学方法和视角的融入及深入参与。不仅如此,我们还应研究,在与东亚国家,乃至于跟整个世界的关系中,在建立世界文化、经济、政治的新秩序的过程中,儒家文化将发挥什么作用。
儒家文明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中国在历史上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成为世界思想文化交汇与激荡的中心,中国的问题日益成为世界的问题,而世界的问题也日益成为中国所要面对的问题,在中国与世界深度融合的今天,我们继承发扬以儒家文明为代表的中华文化的智慧,正是为了更多地解决中国和世界所面临的各种难题,为探索中国与世界的长治久安、和平发展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