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的“体”与“用”
作者:杨平
2017年04月24日 原载:光明日报
雅文深境,幽思明悟,在一方局促的生命空间里,俯仰于天地大化之间,不正是读书的本体意义之所在吗?
从某种意义上说,人是一种“读书”的动物。伴随人类文明的发展尤其是知识生产的累积,读书越来越成为现代人的一种生活方式或生存方式。以往,“读书人”的称谓专属于少数精英阶层。如今,在“全民阅读”的时代,读书已不再是精英阶层的专属,而成为大众普遍拥有的权利义务。然而,为什么读书,读什么书,怎样读书,读书有用抑或是无用等等围绕“读书”而来的问题似乎都悬而未决。
关于读书,可以从“体”与“用”这两个方面来理解。大致上说,“体”指的是事物的本性、本根、本体,而“用”则是指“体”外化而生成的功用性功能。
从“用”的层面看,开卷有益,学以致用。这里的“有益”和“致用”都意在表明读书确实包含着实用功利性的诉求。全球化、经济发展、时代剧变、信息爆炸……人类遇到的问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多变、复杂,各种困惑烦恼纠缠于心,如何理性地看待社会的人与事,如何有效地解决各种问题,需要我们读书。从实用功利性角度考量,读书有用,且利国利民、利人利己,善莫大焉。通过读书,人们可以获得生存技能以创造财富改善生活;通过读书,人们可以通达更高的社会阶位而改变命运。
然而,实用功利性只是读书的一个方面,过分地强调这种读书实用论,往往会遮蔽读书的根本要义。“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这种劝学篇,主要用读书的好处和用处来激励人们学习,肯定会养育狭隘的读书观念。
从“体”的层面看读书,也就是探究读书这件事情的根本意义是什么。当我们说“人是一种读书的动物”,这意味着,读书是一种属人的活动或事情,读书与做人几乎就是同一件事情。人们常说,“想了解一个人,看他读什么书。”也是此意。实质上也就是在讲读书与做人的道理:读书的根本要义是“人性养成”,读书的“本体”意义是“人文化成”。从这种本体意义出发来理解读书才可能达至读书的至境。
一般来说,受功利之“用”的诉求所驱使的读书可归为“要读书”一类;而怀有形而上“体”之情怀的读书则可称之为“好读书”。“要读书”乃是“五经勤向窗前读”,与之相反,“好读书”偏偏是闲来无事好读书。以前读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里说“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常常觉得不着边际。因为既然要读书,便应该正襟危坐、皓首穷经,衡量得失,怎么能“不求甚解”呢?这分明是“学而不思则殆”呀!读书而不好好学习,兴之所至,随性自然,算是什么好学上进?后来,渐有所悟,明白了孔子的感叹:十年有五而志于学,但是到了四十却不惑了。这不是孔子的自夸,而是孔子对于知识和人生宿命的感叹。同时,知天命而后耳顺,也就熄灭了“志于学”的功利之心,回到随心所欲的领悟人生方面去了。
归根到底,“要读书”致力于实用知识,“好读书”致力于人生体悟。后者往往可以不执着于书,不仅“尽信书不如无书”,而且还可能“教外别传,不立文字”。前者却是一定斤斤计较如落市井,必然就有“知见障”——带着一片患得患失的心去读书,有时候就会执着于一念而忘记了风来水面与月到中天。
雅文深境,幽思明悟,在一方局促的生命空间里,俯仰于天地大化之间,不正是读书的本体意义之所在吗?
(作者:中国图书评论学会副会长、中国图书评论杂志社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