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主义哪里出了毛病?
2012年01月13日 来源: 新华国际
英国《金融时报》(FT)1月12日发表题为《资本主义哪里出了毛病?》的文章,以下为主要内容:
英国《金融时报》征集一组以“危机中的资本主义”(Capitalism in Crisis)为主题的文章,这在5年前简直不可想象。现在FT这么做,反映了两点:一是舆论的恶化程度,二是大部分工业国家的实际状况都令人苦恼。
美国人向来是资本主义最热切的拥护者。然而最近的一项民意调查发现,目前仅有50%的美国人对资本主义持肯定看法,而40%的人则不然。这种幻灭感在18至29岁的年轻人、非裔和拉美裔美国人、年收入3万美元以下的低收入人群、以及自诩的民主党人士中间表现得尤其明显。
按照新近的标准,在美国前三次选举中,获胜者都经过了浴血奋战。2006年和2008年的选举中,左翼胜出;2010年选举中,右翼全面获胜。然而,鉴于右翼中间兴起了“茶党”,而左翼出现了“占领运动”,在今年的选举中,候选人们必须比往年更加奋力拼搏。
那么,对市场资本主义的幻灭是否有其道理呢?这取决于对两个关键问题的回答:我们眼下的问题是当前形式的市场资本主义所固有的,还是有更加直接的解决方法?能够想到更好的选择吗?
经济停滞和失业率畸高现象从日本向其他工业国家的扩散,的确让人们对资本主义在促进就业和提高广大中产阶层生活水平方面的功效产生了疑问。这个问题是切实存在的。没什么人敢打保票说,美国或欧洲5年内能够恢复到充分就业(按照以往的定义)的状态。美欧经济在很长一段时期内可能都会维持需求受到抑制的状态。
但这反映的是资本主义的固有缺陷?还是就像凯恩斯所说的,只是“发电机”出现了问题——就好比一台汽车发电机出了故障——这个问题通过恰当的财政和货币政策就能够加以解决,而如果采取大规模的结构性措施反而毫无助益?我认为各项证据压倒性地支持后者。改革资本主义的努力更可能使我们偏离提振需求所需的措施,而非推动恢复就业。我觉得,一旦宏观经济政策调整到位,当前的许多担忧都将消散。
话虽如此,人们还是在不断地对资本主义的公平性提出严肃的质疑。这要归因于超然于经济周期的失业率的急剧上升(即使经济复苏,年龄在25至54岁之间的美国男性也可能有多达六分之一的人处于失业状态)、收入最高的1%人口(甚至0.01%人口)的收入占国民总收入的比重大幅上升、以及社会流动性不断下降等因素。这些问题是真实存在的,如果不加以重视,似乎也不太可能自我纠正。与周期性问题不同,这些问题眼下没有明显的解决办法。就连中国制造业的就业率似乎也远低于15年前的水平,这说明问题的根源全在于技术进步。
农业经济让位于工业经济,是因为技术进步使人类对粮食的需求通过一小部分人口的劳作就能得到满足,这促使大量人口脱离农业,转而在其他领域工作。目前制造业和众多服务行业正在经历同样的过程,导致大部分人的就业前景恶化。与此同时,与工业时代早期一样,社会大变迁和规模生产能力增强这两点,使幸运的少数人得以获取巨大财富。
这种转型的本质从以下事实中可见一斑:在过去二三十年中,一台同等质量的电视机与住院一天的相对价格变化了50倍。人们常说,普通工人的工资一直停滞不前,但这种说法掩盖了一个重要的事实:以家用电器或服务等生产力增长迅速的物件来衡量,在过去30年中工资实际上是增长的。问题在于它们相对食品、住房、医疗、能源和教育等价格显得停滞不前,甚至下降。
由于满足人们对家用电器和服装等商品的需求所需要的人手减少,自然会有更多人转到医疗和教育等领域工作——目前,这些领域的状况明显令人不满意。事实上,正如经济学家迈克尔 斯宾塞(Michael Spence)所指出的,眼下美国正经历这样一个过程:从本质上来说,过去30年中美国所有的就业增长都出现在“非贸易商品”(non-traded goods)领域。
问题在于,在许多“非贸易商品”领域,传统上有利于市场资本主义的理由更加薄弱。在几乎每个社会,公共部门对医疗和教育领域的介入程度都远高于对制造品生产的介入程度,这一点当然并非偶然。把劳动者从炼钢等领域转移到护理老人等领域是大势所趋。同样,削弱公共部门规模或使之放缓增长也是必要之举。
这就引出了人们指责工业市场资本主义社会的政府纷纷破产的问题。就在市场的运行结果似乎越来越令人不满意之际,预算压力也束缚了公共部门对此作出应对的能力。如何以及何时削减基本社会保障计划的问题,又重新被摆到了台面上。太多资本主义国家的基本偿付能力似乎都成了问题。
这些问题同样是非常真实的。虽然我无比相信美国政府在很长一段时期内都能够以极具吸引力的条件从市场上融资,但是,假如就像我担心的那样,私人贷款继续受到抑制,那么目前的政府计划支出和税收将各行其道。而且,欧洲目前的遭遇告诉我们,市场会把重大财政问题当回事,并因为过于突然地变得过于恐慌,而使这些问题产生灾难性的后果。
从某个层面来说,解决这个问题只需坚持拿出更大的政治意愿和勇气。然而,从更深层来看,对于相信社会在不断进步的工业世界的公民来说,他们有理由怀疑为什么日益富裕的国家需要削减社会保障水平。矛盾的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在于资本主义的成功。资本主义的成功,使针对每个人的教学、护理或管理的机会成本变得高昂了许多。
当结果令人不满时(正如眼下),两个阵营之间总要爆发一场辩论:一方认为必须加倍努力继续现行道路,另一方则主张进行根本变革。就市场资本主义来说,这样的辩论多少有些离题。
在实行资本主义的领域,它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下一代人面临的挑战是,成功会越来越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由此日渐成为人们受挫的根源,因为在这些艰难时期,在市场的天然领域以外,没有任何一种东西的成功能与资本主义的成功相提并论。当代经济中最需要改革的,并非资本主义色彩最浓的部分,而是资本主义色彩最淡的部分——也就是与医疗、教育和社会保障等相关的领域。
本文作者为哈佛大学(Harvard)查尔斯·W·艾略特大学教授(Charles W. Eliot University Professor)
译者/何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