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程开在车间生产线上

——山东省潍坊市校企合开职场体验课的故事

作者：记者 张婷 通讯员 赵云福

2013年01月21日  来源：中国教育报 

　　2012年8月，一份30亿元的订单令山东省潍坊市的一家企业兴奋不已，但同时，“用工荒”又让企业发愁。眼瞅着“大单”就要泡汤，企业老板急得火烧眉毛。

　　政府动员多个部门招工未果。最后，竟然是市教育局帮忙化解了危机：为期3个月的职场体验课程在生产线上开课，15所学校4176名学生陆续进厂，一边学习，一边实习。

　　近日，高新区政府和潍坊市教育局为第一批参与体验课程的学校、教师和学生举办了隆重的庆功会。区领导举杯感谢：“教育为地方经济发展立了头功。”潍坊市教育局局长张国华说：“企业和学校联手教学，让孩子们学到了一身真本领。”

　　故事一：一份订单催生一门课程

　　去年秋天，坐落在潍坊市高新区的歌尔声学股份有限公司深陷“用工荒”泥潭。“一份30多亿元的订单等着交货，再没人干活，企业就要翻倍交违约款了。”实在没办法了，焦急的企业老总拿着订单闯到了市长办公室，恳请政府出手相助。

　　“父母官”心里最清楚这件事的分量。地方经济想要发展，必须有一批好企业。这些年，市政府在经济布局上狠下苦功，招商引资，才有了今天的成绩。一旦哪家企业出了问题，就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导致“多米诺效应”。“一个大企业垮掉，生产链上的上下游企业都会受到牵连，甚至接连倒闭，那对潍坊经济的影响是致命的。”

　　情况紧急。市长迅速下令，要求各部门行动起来，助歌尔渡过难关。

　　“死命令”难坏了执行人。“近几年，山东本地的人口红利几乎消失，招人只能去外地。2012年，随着经济形势回暖，哪里都招不到人了，我们束手无策。”潍坊市劳动部门的一位负责人说。

　　万般无奈，有人提议，模仿外省“经验”，让市教育局动员中职学校的学生进厂干活，顶上企业的用工缺口。

　　听闻此事，张国华一下就火了：“我招学生是干什么的？是给你们当廉价劳动力的？学校是培养人的地方，不是劳务中介。在孩子学习的关键期，把他们扔进工厂，耽误的不仅是功课，更是孩子一生的发展。”他认为，学校的一切活动必须围绕育人开展，这是教育的主业，更是底线，谁也不能改。

　　“他们根本不明白学生实习与企业工人干活的实质性区别。工人在生产线上是为了制造产品、挣工资，而学生实习是为了了解企业、为日后就业储备经验。让学生单纯重复、机械地在生产线上干活，对学生成长的帮助并不大。”潍坊市商业学校校长于建平说，“职业教育的目标是培养技能型人才，需要教给孩子多方面的知识。只把孩子训练成干活机器是不行的。”

　　但现实的难题摆在那里，不能不解决。张国华有一个新想法：“教育不能被企业牵着走，而是要将企业资源为教育所用。如果能把学生进厂工作变为学校育人过程中的一个环节，增加其中的课程性和教育性，那么，这样的经历才会对学生成长有益。”

　　这两年，潍坊已经有学校在尝试一种新的实习方式：在学生进厂实习的同时开设指导课，让学生在教师个性化指导下，完成实习并实现从学习者到职业人的转变。“在课程的指导下，学生的实习目标更加明确，成长得也更快。”于建平说。

　　借鉴已有经验，市教育局决定，马上设计一门全新的课程——“职场体验课”，让职业学校的教师和学生同时进厂，把课开到车间流水线上。

　　故事二：一天体验带来一种成长

　　“啥叫职场体验课程？”这个新命题难坏了市教育局职成科的老科长王兴山,“我上网查，很少有解释这个名词的。”既然承诺了，硬着头皮也要把课程开出来。

　　一次次的“头脑风暴”后，潍坊市教育局确定了体验课程的初步框架：职场体验课程以提高学生职业素养为目标，如社会适应能力、参与能力和责任意识等；课程方案由企业和学校共同制定，课程内容包含岗位实践、企业文化、模范员工、团队活动等，课程教学由企业师傅与学校教师共同执教；学生工作期间的待遇与老员工同工同酬。

　　市职教中心教师段全续说：“为保证体验课程的效果，我们在高新区选择了21家国内领先甚至是国际一流的大型企业，他们能够为学生提供10个以上的不同岗位。学生通过课程，就可以多角度、全方位地了解现代企业的基本情况。”

　　时间不等人。2012年9月25日，在许多人将信将疑的目光中，职场体验课程在歌尔声学股份有限公司开课了。

　　进厂的第一天，课程中“厂区服务与互助实践”的内容就让学生“震”了。

　　“现代化的企业原来是这样的：厂区极大，从一个车间到另一个车间要坐电瓶车；员工极多，一个企业居然有4.6万名员工，分布在几千个不同的岗位；管理极细，就连一周打扫几次宿舍、上班时在哪个区域接电话和请假怎么打报告都有明确的规范。”山东民族中专学生李杨说，“这一趟真长见识。”

　　潍坊市商业学校学生周燕与李杨有着同样的感受。当她看到歌尔展示厅里的产品时吃惊地张大了嘴：“不来不知道，这里的技术太牛了。那块3D显示屏跟电影院的放映效果完全不同。只见湛蓝海水里游着一条黄色的鱼，当它游过你的脸时，你会不由自主地躲闪。还有苹果手机的听筒零件，小到要用放大镜才能看见，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

　　如果说企业参观课程还仅仅局限于感官体验的话，那么，企业文化课更是把学生带入了另一个层面去思考。

　　课堂上，企业师傅正在向学生们介绍公司的发展史：十几年前，这家企业还只是个不知名的小公司，现在已经步入国内一流的行列，成为世界许多大品牌的供货商，产值过百亿元。有学生很好奇地问，公司为啥变化这么大？师傅说，秘诀就是无条件地为客户提供最优质的服务。

　　“这句话让我很惭愧。无论学习还是做家务，我总是和爸妈讲条件，而且还总偷懒，觉得事做得差不多就行了。用企业做到最好的要求来看，我是不合格的。”安丘第二职业中专学生马继鹏在当天的课后总结中写道。

　　看到体验课让孩子有了收获，家长乐得合不拢嘴：“不体验工厂工作的辛苦，孩子永远长不大。这几个月，让她在大企业里锻炼，我放心。”第一天的体验课，学生们就有收获，学生、家长都说好。

　　故事三：一次冲突赢得一些共识

　　叫好声没持续两天，问题就来了。

　　从第三天起，学生正式进入生产领域，开始“岗位实践”课程——在流水线上体验每项工作。与前两天听课不同，在这一阶段里，学生要动手干活了，各种不适应症状也立刻表现出来。

　　“干活的规矩别提多严格了，早上6点40分点名，7点准时上班，晚一分钟都会被记迟到。上午只有一次休息时间，在工位上不允许交头接耳、不允许接电话。上厕所要和班长报告。”说起车间工作，李杨一脸愁容。

　　最让学生头痛的还是“产品怎么做也不合格”。安丘职业中专学生王珂的第一个体验岗位是模具注塑车间的制作员。分给她的任务是把零件四角上多出来的线头按标准剪掉。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活儿，她也没完成好。“第一天，我剪的产品有30%不合格，耽误了整个生产线上的进度，一组人陪我加班。”

　　还有的学生被课长赶出了车间。某校一学生刚进数控车间，就被现代化的数控机床给吸引住了。“这设备看起来比学校的高级多了”，想着想着，他就伸手按了一个按钮。车间课长听到机器声音就冲了过来，大吼道：“这台机器多贵你知道吗？上千万元！不听老师傅的指导就上手操作，会带来多大的损失？你给我出去！”

　　流水线上，许多孩子遭遇了“挨骂、返工”，伤心地哭了起来。看着学生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回到宿舍，山东民族中专学校带队教师高倩特别心疼：“孩子还小，不到18岁，一下子还接受不了车间生产线的要求。我真想陪着他们去干活，给孩子们打打气，可是车间不让我进啊！”

　　听到这些情况，于建平急了，找到歌尔老总大发脾气：“我们的学生是来上课的，不是来给你们当工人的，你必须让我的教师介入，保证体验课教学。而且，这事没的谈。”

　　企业也很委屈。工厂的高效率运作不容打断，一个环节被耽误了很可能造成上千万元的损失，成本问题不能不考虑。而且，车间涉及技术机密，除了客户谁也不能进入。这是企业对客户的承诺，关乎工厂信誉，更不能更改。“企业就是企业，哪能是你想上课就上课的？”

　　教育要育人，企业要效率，双方的出发点不一样，对课程的想法自然也不一样。市教育局副局长张法成多次协调，和企业召开紧急会议，就如何推进体验课程达成了共识：一、在工作质量上，学生必须按企业要求操作，完全真实地融入生产流程，这是体验课程的核心与意义所在；在工作强度上，企业必须考虑学生的特殊性，适当减量。二、企业师傅有育人责任，对待学生要注重引导和教育，不能发火，更不能骂人。三、教师每天汇总学生情况并上报职场办，对需要帮助的学生进行心理疏导，帮助他们完成角色转变。

　　故事四：一次停工变为一次成功

　　学校文化包容，有弹性；企业制度规范，很严格。校企之间的小摩擦一直在上演。

　　一天，一条生产线上的28名学生停工了。

　　“制造部没有征得我们的同意，就换了我们的生产线。因为不熟悉新的工作程序，我们完不成生产任务，工资都被扣没了，这活儿没法干！”

　　“企业不是讲规则吗？凭什么别人可以在老产线上工作，我们就不行，这不公平。”

　　学生们和企业吵成一锅粥，生产区的大经理亲自到场后，学生们也没妥协：“我们维权到底，不给我们原来的生产线，就不复工。”一条生产线停产两个多小时，损失几十万元。

　　安丘职业中专带队教师张爱国被紧急请入车间解决问题。张爱国开口几句话，一下子就讲到了学生心坎里：“在出现劳资纠纷的时候，你们能有维权意识，这很好。但是，维权也要考虑方式，闹罢工是不是合适？这样既造成了损失，也不见得能达成目标。我建议，你们选两个代表出来，跟老板谈判，其他人复工。”

　　十几分钟后，孩子们复工了。企业经理对张爱国竖起大拇指：“教育还是有魅力。我们讲几个小时，不如老师讲几句话管用。”张爱国说：“谁都是从孩子成长起来的，用人单位得善待他们。”

　　这件事对企业的触动很大，之后，车间对学生的管理越来越人性化了，而教师和学生们也深刻理解了成本、效率对企业的意义。

　　理解让双方达成共识，形成合力。孩子们的表现越来越好。潍坊科技工程学校学生组成的生产线在整个制造部屡获第一。潍坊科技学院学生在PM2-3生产线上超额20%完成了生产计划，产品各项指标全优。

　　许多学生成了生产线上的标兵。学生田煜工作效率达到135%，两次获得部门最高产能奖金。据统计，学生最高月薪达到3500元，平均3300元。

　　12月末，3个月的体验课程顺利结束。庆功会上，学生们谈起了收获。有学生说：“纸上学来终觉浅，考卷上达多少分，都不如在企业做出实实在在的成绩好看。”还有学生说：“进入企业才知道自己学得少，才知道技术技能的价值。回到学校后，我一定要学好专业，以后在事业上有一番作为。”

　　在高倩看来，这场职场体验活动，不仅让学生成长，也给自己带来了冲击。“经过了3个月的真实体验后，学生们知道企业需要什么、自己应该学什么。教师再靠拿着语文、数学书来教课，靠在黑板上讲机床，绝对是行不通了。”

　　“事实上，职业教育办好了，首先受益者就是企业。过去，我们总是一味抱怨职业学校人才培养质量不高，为了省事又不愿意承担教育责任。3个月的体验课，我们尝到了校企合作的甜头，今后我们与学校的关系将更加紧密。”歌尔声学股份有限公司总裁助理杨传斌说。

　　政府协调、校企联姻、双向管理的潍坊体验课程实现了育人和产值双丰收，更改变了政府部门对职业教育的看法。3个月的职场体验课，让市、县领导领教了职业教育的作用：“职业教育为地方经济立了头功。”各级领导纷纷表示要再加大对职业教育的支持力度，为潍坊经济发展培养自己使用的人才。

　　张国华是这样总结这门课程的：“改革是最大的红利。职业教育要开门办学，要转变教育教学方式，要主动服务地方经济。口号如何变为现实？唯有大胆创新、敢于突破，职业教育才能在地方立得住脚，才能有大发展，才能有大收益！”

　　局长说

　　潍坊市教育局局长张国华：

　　企业需求倒逼出职教课改

　　2012年秋，我接到市政府领导指示，要求教育部门想办法解决我市某大公司几千人的用工问题。不然的话，这个刚刚发展起来的大型高科技企业将因违约遭遇灭顶之灾。这是个两难选择。潍坊作为省部共建的国家职业教育创新发展试验区，要有勇气率先突破实践中的难题。

　　在很多用人企业看来，中职毕业生的职业素养亟须提高。我们以此为突破口，在职业学校全面开设职场体验课程。课程紧紧围绕学生体验中普遍存在的问题，用活生生的实践活动组织教学，帮助他们形成职业素养。3个月下来，这次倒逼出的课程改革不仅解决了企业的难题，还获得了全市加快推进国家职教试验区建设的巨大力量。

　　企业说

　　歌尔声学股份有限公司总裁助理杨传斌：

　　学生成长为一流企业员工

　　与国际一流企业相比，我们一线员工的技能并不落后，差距主要表现在敬业精神、质量意识等基本职业素养上。令人头痛的是，这些素养企业难以培训和规范，很多职业学校的毕业生走进企业时，他们的素质已经基本定型。

　　职场体验课程不仅为企业补充了人手，还解决了我们一直难以突破的人才职业素养培养问题，质量、团队、纪律等职业素养深深地刻进了他们的脑海里。现在，4000多名学生已经成长为半个职业人了。相信当他们就业后，很快就会成长为一流的企业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