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升中国“网络文学”的质量
作者:单小曦
时间:2011年12月19日 来源:文艺报
目前,中国式“网络文学”的生产数量已经创造了世界文学史上的奇迹。据可靠统计,截止2010年第二季度,上海盛大旗下的7家文学网站已经积累了660亿字的“原创网络文学”文本,而且每天有7400万字的新增量,日访问量超过了4.5亿。而国内的“原创”文学网站已超过了500多家,全世界范围的汉语“原创”文学网站已超过了5000多家。如此文学生产数量和生产速度是印刷文学时代无法想象的。然而常识告诉人们,文学产量和速度不能说明一切问题,对于文学本身而言,其创作质量和生产水平则更为重要。实际上,中国文学批评界对网络文学的批评也主要是以此为焦点的。
关于中国网络文学的创作质量、生产水平问题,中国文学批评界有两种代表性观点:一种认为,网络文学过分依靠计算机网络技术,而忽略了文学性,思想肤浅、缺乏人文关怀,题材狭窄、情节雷同、创作模式化,只能算做文学末流或根本就不是文学;另一种认为,网络文学就是网络世界中的大众文学,其文学功能不是高高在上的说教,而是为普通人的情感甚或情绪提供宣泄渠道,因此不必以传统的文学价值尺度衡量和要求之。上述两种观点都各有道理,但都没有抓到中国式“网络文学”的痛处或关键之点。前者以传统印刷文化时代建构起来的精英文学观念为出发点,以本质主义和普世化文学观横扫一切文学生产类型,尤其是它对文学中的技术要素存在着天然的排斥和反感,这样便无法看清依托于数字媒介作为具体文学形态的网络文学本身所具有的技术化特质。后者在一定程度上看到了中国当代网络文学的历史性、具体性,也强调了技术在网络文学中的基础地位。然而,它将网络文学完全划分为一般的大众文学,将其功能定位为情感情绪宣泄,事实上降低了网络文学的价值标准,也在为中国式“网络文学”的低质量化生产寻找借口;尽管它强调了计算机网络技术对于网络文学的意义,但却使计算机网络技术止步于信息传播的实时快捷和海量存储层面,因此这只能是一种不思进取的、固步自封的网络文学观。总之,上述两种观点因为没有真正找到中国式“网络文学”质量低下的原因,不仅不能推动中国式“网络文学”突破瓶颈发展状态,还可能对当下的创作实践产生一定程度的误导。
要真正把握到中国式“网络文学”的症结,推动中国式“网络文学”走向新的发展轨道,首先应对网络文学的数字技术化特质有着清醒而深刻的认识。其实,无论东方还是西方,古代的艺术与技术本来就是一枚硬币的两个侧面。而世界新媒介文学的生产现实已经说明,没有数字技术,就没有计算机网络,没有计算机网络就没有网络文学。那种忽视、轻视、盲视、反感与排斥网络文学技术要素的看法,既不懂得技术之于文学艺术的存在性地位,更不懂得数字网络技术本是网络文学获得人文性和文学性的助推器的真意所在。没有人反对,文学是人学,文学以人文关怀为旨归,但这是就一般性的抽象意义上或理论上的文学而言的。而现实中的文学必然是以具体的多样的存在方式而存在,不同的具体存在的文学又都具有属于自己的特质,都有自己获得文学性、抵达人文性的方式和途径。就作为数字技术产物的网络文学而言,它的最大的特色恰恰应该在于数字技术性,最大的优长恰恰应该在于通过数字技术导向文学性和人文性。因篇幅所限,此处仅举一例说明之。
M.D。卡弗利(M.D.Coverley)的数字文学作品《加利菲亚》(Califia)讲述的是个古老的寻宝故事,讨论的是个更古老的人性主题。但由于使用了数字超链接和多媒介技术,把历史、神话、传奇、报纸裁剪、收据、日记、契约、地图等大量文献资料交织成一个可以多路向阅读的立体超文本,形成了文字、声音、图像等多种符号共同建构意义的复合符号文本形态。同时创造出了界面时空、现实时空、叙事时空、神话时空等多重时空组合体。这就使这个古老的寻宝故事本身变成了一座有待寻找、人寻人殊的宝藏。读者/用户在手脑身心并用的探索路径、参与叙事、组构情节的阅读/创作过程中,可以获得与传统只述诸于视觉感官的审美静观完全不同的“身体融入”式审美体验。更为重要的是,数字技术为作品开拓出了多个同时并存的文学艺术世界或文化意义的可能世界,这就更大程度上为读者从现实的遮蔽世界走向本真世界提供了多种路径,亦即更大程度上实现了文学的真理价值。与此同时,在美轮美奂的虚拟场景中,在相互渗透的文学世界中,在光怪陆离的情节构置中,人性的善、恶、贤、良、贪、怨、嗔等及其相互交合的复杂面向尽得其展,并屡屡突破此前的道德禁区而深入人性底层,文学的生命伦理意义在此大放异彩。其实,这种以数字技术化方式创造文学性、挖掘人文性的作品在西方成功的"Network Literature"(高技术化的数字文学)创作中比比皆是。
毋庸讳言,中国的网络文学同样是计算机网络技术的产物。然而从一开始它就走上了一条低端技术化的发展道路。最初,计算机的文字处理器只能处理英文。1990年前后,留学美国的中国学生严永欣、李枫峰分别开发出的汉字处理软件“下里巴人”和HZ汉码网络传输方案,解决了当时的计算机和网络不支持汉字传输的难题。这是我们能看到的属于汉语网络文学界最重要的一项技术发明。也仅仅是依靠这项发明,以张郎朗登载在1991年4月5日全球第一份中文网络杂志《华夏文摘》创刊号上的散文《太阳纵队传说》为起点,汉语网络文学诞生了。除了文字处理技术外,汉语网络文学并没有像西方数字文学那样将超链接、多媒介等技术手段运用到文学创作,既没有发明出像英语世界的“故事空间”和“超卡编辑器”这样的高端文学创作编辑系统和工具,也没有对英语世界中现有的创作工具进行改造,而仅仅是利用汉字输入法将原来书写印刷在纸张上的汉字以平面线性方式传输到网络上。纵观历经十几年发展、现已蔚为大观的中国式“网路文学”,除了少数跟贴、接龙互动和少而又少的超文本创作之外,基本都属于这种低技术化的数字版平面线性文学。另一方面,由于具有浓厚纸媒印刷文化情结的严肃或精英作家很少涉足网络写作,也由于在中国文化权力制度中纸媒印刷出版仍处于中心地位,进行网络文学写作的多数是二三流作家和数目庞大的网络写手。这样,以传统文学标准衡量,中国式“网路文学”质量低下已属必然了。换言之,中国式“网路文学”质量低下的原因来自两大方面:一是在传统文学道路上行之不远;二是在网络文学应走的技术化道路上作为甚少。
在更宽泛的意义上,传统文学理论与批评所强调的提高写作者的思想境界、审美品格、人文素养等是包括印刷文学创作在内的中国文学界面临的总课题,而并非网络文学中存在的特有问题。单纯指出网络文学中这个问题,单纯强调从这个方面入手提高网络文学的创作水平,因不具有直接的针对性而总给人隔靴搔痒之感。因此,正确做法应该是在提高写作者思想境界、审美品格、人文素养的前提下,从数字技术化以及数字技术与人文性、文学性和谐共生的网络文学本性出发,以充分使用实时动态、超链接、多媒介、复合符号等数字技术,开拓文学的文学性和人文性,亦即充分利用数字网络技术为文学提供的可能,通过走高端技术化道路,使中国式“网络文学”融入世界数字文学生产大潮之中,将中国式“网络文学”提升为作为数字文学高技术化形态的真正意义上的网络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