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傅抱石
作者:王祥夫
时间:2012年02月22日 来源:文艺报
傅抱石先生据说很爱喝酒,酒量也好。我见过他几幅画,上边落款即为“酒后作”,或“喝了半斤后画此幅”云云。我总喜欢拿傅先生和徐悲鸿先生相比,因为他们两个人的经历差不多,都出国学画,虽方向有别,一东一西,但我个人还是喜欢傅先生,徐悲鸿的画我却不太喜欢。因为我以为中国画就不该与西画嫁接,苹果和梨嫁接在一处叫苹果梨,我最不爱吃这种怪东西,我个人的态度是:要吃梨就吃梨,要吃苹果就吃苹果,味道要纯粹一些。
傅先生的名气之大,可能与当年他和关山月合作那幅人民大会堂里的《江山如此多娇》分不开。那幅画可真是大,据说光花青就用了几十斛!但那幅画是“只可远观而不可近看”,本来中国画就有中国画自身的尺幅要求,画那么大幅的画是时代要求使然,而不是国画自身的要求。那年我去人民大会堂,说什么都要离近了看看原作。朋友带我看了一下李苦禅的大幅,离远了看好,离近了看可真不好。我这么说也许也不对,那样的大画本来就不是让你离近了看的东西。又离近了看傅先生和关先生的《江山如此多娇》,也觉得不好,感觉是颜色都浮在上边。还有一次,在中国美术馆看刘海粟的《荷花》,可真令人失望;而那次同时看钱松岩的《红岩》,却真好,令人感动。有些画是印刷出来像回事,看原作却不好;有些画是印出来好,看原作更好!钱松岩先生的画就是这样,他仅凭一幅《红岩》便压倒众家,抽去它的政治因素,它也还是好。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喜欢钱松岩先生。
傅抱石先生的山水在技法上有独创,他的感觉特别好,是中国人的感觉,换句话说,是中国画的感觉。他笔下的芭蕉、松树、竹子,他笔下的烟岚雾霭,都是从中国画深处吹来的习习清风。说到用笔,傅先生真是写意高手,意到即止,大气磅礴,而且愈是小品愈显大气,这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傅先生于1948年画的《赤壁舟游》真是简得不能再简,一叶小舟,三个人物,远处几笔山石把画的上部几乎全部占去,再加上几个大浓墨点,便完成了构图。苏东坡游赤壁这个题材真不知道有多少人画过,画面多是远山近山再加上那一个圈儿——月亮。而傅先生这幅东坡游赤壁图几乎把可以减去的都减了,但是真好!东坡游赤壁傅先生画过不止一次,但要数这一幅最好。傅先生的好,更好在人物。傅先生的《虎溪三笑》,站在中间的道士陆修静,你看看他那张嘴,只一个淡黑点,但恰是那么一点,换个人就画不来。“虎溪三笑”傅抱石先生生前画过不止一次两次,我以为数1944年这一幅最精彩。画古典人物,或古典人物作画,我最喜欢两个人,一是陈老莲,另一位就是傅抱石。这两位相隔300多年的大画家的人物都画得令人叹绝。傅先生的人物每个都很古,是古人的脸、古人的神情——谁见过古人的神情?谁也没见过,但你觉得古人的神情就应该是傅先生笔下的人物那样。说到人物画,能把人物画古了太不容易,傅抱石先生的《九歌》《屈子》《司马迁》《陶渊明》和《竹林七贤》,那一张张脸都憔悴惆怅,让你觉得他们的心绪或许都有那么点不佳,他们的身体都有那么点营养不良。画于1945年的《蕉阴煮茶图》也是如此,我们知道一个人有闲心闲情才会坐在那里煮茶品茗,但画中的人物神情依然是惆怅憔悴。我常想,傅先生笔下的人物也许是傅抱石情绪的真实写照,也许是那个时代人们的心绪写照。论到傅抱石先生人物之“古”,好像同代的画家无出其右者。
相对傅抱石先生的山水,我更喜欢他的人物。
那夜和朋友喝酒,回来看傅先生的人物,忽然想,傅先生要是活着,我要敬他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