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 历史之镜的转场
作者:潘飞
时间:2012年03月02日 来源:文汇报
15世纪明朝时的中国无疑拥有当时世界上最伟大的文明,其海军曾远征至非洲海岸。此后四百年间,中国走上全面下滑之路,西方文明开始蒸蒸日上。这种逆转的原因是什么?然而,今天的西方文明正在失去活力,东方文明却蓬勃崛起。东方又是怎样学到了西方的秘密武器?
英国著名的金融历史学家尼尔·弗格森在新书《文明》中深入探讨了东西方文明的发展模式。作者通过分析东西方文明的碰撞,认为世界权力的天平正在从西方向东方转移,本世纪剩下的时间将会向我们展示这种转变如何完成。
英国著名哲学家罗素曾通过其名著《西方的智慧》向世人展示一幅哲学思想层面的西方史全景图,可是却遭人质疑:全书没有给东方的智慧留一席之地,意即该书无处不在充斥着对西方文化的夸耀和赞叹。在罗素看来,东西方两个世界是在互相隔绝的情况下各自发展的,因此,就西方思想作单独的叙述是客观条件所迫。这样的观点单就此书写成当日情势来看或有其成立之处,倘若放在全球化日趋激烈,国家与国家、东方与西方勾连愈发紧密,难分彼此的当下,便多少会显得苍白和牵强。罗素的倾向可能代表了西方学界一种先天的优越感,比如在秉持“西方中心论”观点的学者看来,这场史无前例的全球化浪潮便是西方的技术、经济和政治扩散的自然结果,得益于西方世界在人类文明史上产生的强大创造力和推动力。
诚然,自16世纪以来,这种裹挟着科技、野心和扩张的力量的确产生过全球性影响,并使得西方一度超越东方,成为世界各范围和领域的领跑者和主导者,然而,究竟用怎样的视角和标准去评断西方文明,并令这评断尽量公平、客观、准确,与事实相符,这也是考验文化学者科学精神和理论水准的重要命题,如果放大到整个人类历史的视域,这就牵涉到如何品评文明进化的不同层面。
首先是“种属的多元性”。正如耶鲁大学历史学教授唐纳德·卡根在《西方的遗产》一书所言,任何论述西方历程的书,必须把视野扩大到欧洲的历史边界之外去,在这个文化多元的社会里,承认西方文明在历史进程中与其他文化相互作用(既影响其他文化,又受到其他文化的影响)不仅是正确的,而且是必要的。其次是“时间的更迭性”。放眼人类的文明演进史,不难总结出一条颠扑不破的铁律:世界各地区的文明发展,常常是不平衡地交错进行。地区与地区之间竞相领跑,各擅胜场,没有绝对的常胜将军。同时,这种不平衡的发展长期存在,势必又会引起剧烈的冲突和摩擦,整体呈现出生命周期性的辗转往复。
这本《文明》,其行文之时恰逢2011年底被誉为西方文明摇篮的雅典处于风雨飘摇、濒临破产的边缘,第一强国美国也逐渐有了颓败之象,自大约1500年开始,西方逐渐创造先进文明的优势渐渐殒灭,才刚刚过去500年,全球的主导权似乎重新又回到了东方特别是和平崛起的中国的手里,这让西方世界陷入了惊恐、迷惑和不解、不甘愿之中。作者尼尔·弗格森是英国著名的金融历史学家,他和他的国民们也渐次满怀沮丧地告别了昔日第一帝国的辉煌。用“文明”二字做书名,倒是相当直接、洗练,却也暗含着几分晦涩的情调。——曾经引以为傲的西方如何在过去短短几百年中获得了巨大优势,却又瞬时丢失了这份优势?这让骄傲的西方人略感失落和沮丧。
在尼尔·弗格森看来,与所有伟大的文明一样,西方文明也具有两面性:有其崇高的一面,也有其卑鄙的一面。如今西方步入衰败,最主要的原因在于没有有效延续、弘扬其曾经主导世界的6个撒手锏:竞争、科学革命、法治和代议制政府、现代医学、消费社会、工作伦理,相反,这些曾经让西方傲视群雄的秘诀却被别的地区学习掌握,据为己有,所以才发生了江湖地位鸠占鹊巢的转换。
尼尔·弗格森忽略了一个不争的事实:西方文明固然创造了极其丰厚的精神遗产,然而它也暴露了诸多胎里带来的先天不足,比如现代西方凭借强大的科学力量揭开自然的奥秘,却在以理性方式解决社会弊端以及国际争端方面不尽如意;科技作为西方智慧的伟大成就在改善人类生存条件的同时却又制造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威胁全球和平;虽然西方是捍卫人权的先驱,却又产生过践踏个人自由和人类尊严的极权主义政府;虽然西方推崇人类平等,但它又在实行野蛮的种族主义。
可能是由于尼尔·弗格森长期研究金融历史而非纯粹的人类学家的缘故,《文明》一书与同题材的《西方文明史》、《世界文明史》、《西方的遗产》等经典著作比起来,还是颇具新意,至少它打破了这些名著以时间为体例的编写方式,转而选择六个专题,有所侧重地剖析了西方文明与东方文明之间的角色转换和力量对比深层的主要原因。如果东方文明譬如中国能借着东风扶摇直上,重新回到世界之巅,那么,这种领先地位究竟会持续多久?若干年后,如果西方重新赶超东方,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东方文明再次丢失这种领先?相信,《文明》带来的这些深刻思考会让人——不管是得意洋洋的胜利者,还是垂头丧气的失败者——都有所裨益。
可是,谁都不会心甘情愿地成为失败者。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硝烟弥漫在欧洲大陆的上空,一切尘埃未定,人们尚在战争的疮痍里苟延残喘又满心惊慌,德国历史学家奥斯瓦尔德·斯宾格勒一部充满抑郁色彩的《西方的没落》不到几年里就卖出10万册,因为它迎合了人们关注时代命运和前途的需求。近一百五十年来,关于西方文明即将衰败的预言一直甚嚣尘上,甚至演变为一种文化悲观主义。斯宾格勒、汤因比等人相信西方文明正在遭遇着集体性的认同危机,现代世界已经陷入到道德堕落的泥潭而无力自拔。
一百年过去了,这本《文明》虽未像当日《西方的没落》那样彻底唱衰西方,但它至少代表着一种思潮的兴起,那就是,在分析比对500年来西方文明超越东方文明却又逐渐失去优势的角力过程之后,正如尼尔·弗格森用“对手”二字作为本书的结论一样,不甘式微的西方势必会再次向东方发起挑战,伺机而起,而两者之间也会展开更为激烈,涵盖军事、科技、政治等方方面面的全方位的比拼。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尼尔·弗格森用寥寥“文明”二字做书名,看似冷沉肃炼,实则杀机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