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何为
——文化随想之二(上)
作者:张凭
发布时间:2012年08月15日 经济日报
维特根斯坦在谈到“意象”时说,重要的并不是仅仅掌握“意象”这个概念或“意象”是什么时候发生的,而是“意象”一词是怎么使用的。对于文化来说也是如此,重要的并不是仅仅了解“文化就是人化”,“文化是人为的也是为人的”,而是文化是怎样为人的,是通过什么样的机理、机制、方式、途径为人类服务的。
作为文化本质的“为人”属性,主要表现在它解决了人类存在的三个根本性问题,即“是什么”,“做什么”,“为什么”的问题。
韦伯认为,人必须为自己的存在提供一种解释。文化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看做是人类创造的一个巨大的解释系统。这种解释的动因,存在于人类深层的心理结构当中,在现实的层面上,它是人类超越自己生存困境的一种努力。人类正是通过解释,获得对于自然、社会及反诸自身的知识,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人之为人的能力。解释,构成了人类最初的文化冲动,并最终成为了人类的文化底色。在人类文化的解释系统中,毫无疑问,“是什么”是它的逻辑起点。极而言之,人类全部的文化活动,都是在叩问、找寻“是什么”的过程中一种合乎逻辑的展开。
对“是什么”最关心的莫过于儿童。当一个幼儿开始用思维观察世界的时候,问家长最多的就是,“这是什么?”“那是什么?”“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在这看似简单的问题中,隐含着文化解释的一种必然性要求,这就是一定要把事物从本质上区别开来。正是这种必然性,成就了人类对于知识的渴望,并在知识领域中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满足。人类的文化实践表明,任何一门学科,如果不首先确定这门学科“是什么”,这门学科便无法建立起来。同时,任何一门学科,都是由无数个“是什么”所组成的概念链条连接起来的,前一个“是什么”构成了下一个“是什么”的前提,下一个“是什么”又成了再下一个“是什么”存在的常识,而常识往往又成了某些学科立论的“预设”。比如经济学上的“经济人”假设,数学、几何学中的一些“公理”,基本都是如此。由是观之,“是什么”不仅代表着人类对于外部世界一种永无休止的求索,它更是作为一种基本的文化现象存在着。人类正是在不知疲倦地破解“是什么”的过程中,丰富着自己的文化内涵,形成了蔚为大观的文化的江河湖海。
作为人类的一种本性,求知、求真、追索本质、找寻原因,始终存在于人类创造性思维活动当中。而且这扇大门一旦打开,它的抽象度便会越来越高。从最初的人们把水作为世界的本质,到把上帝作为世界的本质,再到把绝对理念作为世界的本质,抽象成了“是什么”的一种必不可少的手段,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人类不断叩问“是什么”的过程,就是人类思维的抽象度不断提高的过程,也是事物的普遍性进一步显现的过程。这一过程标识着人类的文化路径,同时也反映着当下人们的文化程度。它作为一种自觉的人类文化活动,最终指向是揭示事物的本质,并通过揭示事物的本质达到与世界和谐相处的目的。
如何揭示事物的本质?实践证明,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抽象的手段去伪存真、去粗取精、抽丝剥茧,直取堂奥。而培养自己的抽象能力,虽然说对任何人都是重要的,但对领导干部来说就显得格外重要。因为每天都有许多人来向你汇报工作,如何从这些纷繁复杂的事物中去掉那些枝节,去掉那些次要的东西,提取出、概括出那些最重要、最本质的东西,这即是领导干部的一项基本功,也是领导干部能力水平的重要体现。因此,对领导干部而言,加强抽象思维能力的训练,不是可有可无的事情,而是一堂必修课,是需要下大力气才能获取的“内功”。
在现实生活中,人们随时随地需要判断与之打交道的对象“是什么”,你自己所处的位置、环境“是什么”,如果是一个小企业,你就不能去做那些“巨无霸”正在做的事,你如果是一个工人,就不能整天去想总经理、甚至国家总理考虑的事情。这就叫“定位”。只有明确了定位,你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定位不论对于个人、企业还是某一团体,都是非常重要的。我们看到许多失败的例子,往往都和定位不准有关,而之所以定位不准,就是没搞清楚对象“是什么”,你自己“是什么”。从这一点来说,是否把握住了“是什么”,也是对你文化认知度的一种检验。
“是什么”反映着或体现了文化的本体形态。《大学》曰:“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物的本末,即事物的本体。正因为事物有本体,人的认识才会有始终,这个始终就是认识过程,完成这个认识过程,就接近于道了。那么,什么是事物的本体呢?所谓本体,本源、本质、本性存在之谓也。追索事物的本源、本质、本性,用一句时髦的话说,就是寻根。表面上看它是人类的一种求知本能,实质上它更是人类的一种文化本能。这种本能在不断抽象事物本质的过程中,逐渐固化成了文化的本体。一般来说,文化的本体亦即文化本身,或者更严格说是关于文化本源、本质、本性的一种认知系统,是关于文化之所以为文化的一种基本理解。它是文化建立和存在的前提和根据。其实,任何一种知识体系,都存在着本体问题。
贝克莱说:“存在就是被感知。”我倒觉得还可以再加上一句,感知即是被文化。也就是说,人的存在过程实际上是一个不断被文化的过程。首先,这种感知的手段是文化的,感知的对象也绝大部分存在于个人文化认知的前结构当中。其次,这种感知的绝大部分汇聚或凝结成即时文化,成为即时或历时文化内容的一部分。再次,这种感知通过叩问“是什么”的方式,不断追寻事物的本源、本质,并使人获得把握事物本质的能力。当然,这种能力的获得是通过抽象的手段而得来的。所谓抽象,就是把表面之“象”抽出去,从而只留下事物的本质。人的抽象能力实质上是一种文化能力,人在抽象过程中,通过对“是什么”的不停追问,不断获得对象的本质认识。当然,在这种抽象的过程中,事物的丰富性表面上是在不断缩减,但实质上却是在被放大、被增强,因为它的普遍性被加大了。这恐怕也是人们永远乐此不疲追问“是什么”的一个原因。
现实是,追寻“是什么”,不见得事物就“是什么”,但不追寻“是什么”,又绝对不是人类的文化品格。真可谓纵浪大化之中,如林鸣鸟,鸟有殊音,事迹可见,理相难寻。千百年来,人类就是在这种文化悖论中不断前行至今。
看来,对“是什么”的追寻,将会永远继续下去。人类将在这一追寻过程中,完成对人性、人生、事相、理相的定位,实现文化的不断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