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齐白石“三百石印” 谈钤印问题
作者：唐吟方
2012年11月16日 来源：文汇报
齐白石自称“三百石印富翁”，据说效法金农的“三百砚田富翁”。一介画士，又非王侯，拥有如此多的印章，还是橐笔以卖画为生，自我调侃如此，可证白石老人绝顶的幽默。
“三百石印富翁”究有哪些，是虚言还是实有“三百石印”？前段时间北京画院拿出院藏的白石自用印对公众展出，世人才知道，白石翁的“三百石印”并非文人雅士笔下的云山，原来确有其事，而且可以说是白石印艺的精粹。“三百石印”既有姓氏、名号、斋馆、里籍印，还有众多表明其一生行迹、性格、做派、志趣的闲章，可谓富矣多矣，并而观之，简直可以看成是白石翁诗文、书法、绘画外的另一种自述。
“三百石印”是第一次集体亮相。北京画院在展出原石印拓外，还专门出版了上下二册新钤拓的印谱。印谱出得考究、精致，除了印拓，还有边款，且附有印章原石的照片，在已经出版的白石自用印里头，这是最精美的一种。喜欢白石翁印艺的人即使不到现场观看，但凭此谱，也能将其印艺精华尽收在眼。对于艺术史中的“齐派”研究者来说，更是难得的艺术史资料，有助于对白石艺术的深入认识。
不过，笔者在翻阅这本印谱时也发现一个问题：这本印谱美则美矣，仔细端详，不知为何，总觉得印面单薄寡味，气势亦略显不足，似乎缺乏齐印那种既英爽又简洁厚重的神采。笔者记得多年前曾观赏过中国艺术研究院美研所收藏的白石手拓印谱。记忆中的白石手拓，蘸的印泥厚且多，红钤四周还有一层渗油，初看并不好，但印象深刻，白石翁印艺的风采，如老辣厚重、英爽骨健、浑朴丰腴，通过钤盖，精神尽出。后来我也看过其他非白石自钤本印谱，彼此之间反差颇大。请教过研究白石的学者，据说白石翁爱惜印泥，印章用完后，舍不得擦拭印面上沾染的印泥，再次钤印时，旧泥叠新泥，厚实如锤，有时印泥甚至浸没刻痕，造成断断续续的效果，极似毛笔走过的痕迹。加上白石翁钤印时用的力量大，红钤经挤压恰好弥补了大刀阔斧留下的过分外露，线条饱满拙重，苍劲有变化，金石之趣盎然。这样来看，白石印风的体现，篆刻是主体，大概也包括了带有白石翁自我特征的钤印方式。
我听友人介绍，这次北京画院展出的齐印，印面出于展出的需要，已被洗刷干净。从品赏的角度出发，固然方便了观众的观察，可以清楚地看到印面的刀痕刻划；若从还原的角度着眼，似乎并未顾及齐印的钤盖作用，反映原印与钤盖之间的关系。晚清印学家魏稼孙曾经写过一篇谈钤印的文字，讲到毛西堂辑《西泠六家印谱》时，为了钤得一方如意的印拓，不惜工本，有时忙活一天却不得一方满意的印拓。魏氏所言可见钤印之事并不容易。做一个出色的印人不容易，做一个合格的钤印者亦非易事。钤印在篆刻艺术中只是后续环节的一个部分，似乎与篆刻无关，却是参与印艺风格塑造的一个不可缺少的环节。也就是说，拓印技术的好坏，发挥是否得当，直接影响印艺风格最终的体现。钤印一道关涉因素多多，诸如钤盖习惯、手势、用力的程度等等，还包括使用哪种印泥。从这种意义上讲，篆刻家刻成一方印章，并不等于真正的完成，还有待于钤盖支持。
主持“三百石印”辑印工作的是南京艺术学院的黄惇教授。黄先生是国内著名的印学史专家，自己也是个风格卓然的篆刻家。对于钤印问题，我想以黄先生专业水准与学术敏感不会没有考虑，只是面对一堆已经清理的齐印，恐怕也无能为力。文博界整理修复古器物，遵循一个“整旧如旧”的原则。对于已故艺术家篆刻作品的整理出版，是否应该具备一点“历史的同情”？我没有把握，且把我感受到的问题提出来，供艺术史研究界及收藏界的朋友参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