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艺术的孤臣孽子
——谈鹤坪的《民乐园》
作者:李霁宇
时间:2011年09月23日 来源:文艺报
鹤坪的长篇小说《民乐园》出版了。这是一本写老西安的书,鹤坪自序说:“久违了,我的有灵魂有命脉的老西安城,我的粗服土貌的老西安人,我的睁眉豁眼的城门洞,我的顶盘挑架的回族商贩,我的沿街号叫的穷人和苦讨!今天,我开始继续讲你们的事情。”不用交待内容,大体便知鹤坪写的是什么了。陈忠实赞他有“灵苗”和“慧根”,贾平凹赞他“写得见功见性”,熊召政则说“可资玩味,可资咀嚼”,而伍立杨却说了一句惊人之语:“鹤坪堪称语言艺术的孤臣孽子!”
翻开书,我还没进入情节,瞬间便被鹤坪那地道多姿的语言迷惑,那些文字的语感仿佛将我带入百年前的西安古城。尽管我并不赞成后现代小说对语言孤芳自赏的关注,但语言却是小说的载体和命脉。一部小说有一部小说的语言观,它贯穿于小说之中,形成了一种氛围和气场。小说的时代感、审美的观念、人物和事件的气息,甚至小说的风格、品位全在其中了。把握个别段落、字句的深度、精度不难,而涉及到全篇的语言铺排,就涉及作家对整部作品的掌控能力了。语言文字似乎是装不出来、秀不出来的。遗憾的是当下许多小说都用“普通话”叙述,用的是当下通行的语言,你感受不到这故事发生在什么地方。京味小说多半也是立足于它语言文字的京味儿,描绘上海、天津的小说也是如此,只是这类作品不多。乡土小说由知识分子代言,旧时代由当代年轻人方式表现,民间生活由文化人叙说,有的作品虽有地域特色,风景和风物却统统用现代语言来表述。
语言可能是承载历史最顽固、最显性、最源远流长的文化特征了。
作为描写老西安的长篇小说,我还没读过如鹤坪这样地道的语言文字。西安有1000多年国都的历史文化记录,人说西安(长安地区)的方言就是隋唐大一统帝国的宫廷和官府所说的方言,现代的西安方言乃是唐代长安方言的余韵。它是不是“上古汉语”的源头,我没考证,但西安语言沉浊、质直,辞多古语,却是不争的事实。以前读贾平凹小说,文中眼神用了一个“瓷”字,意为直愣愣粘住的意思吧?很觉有味儿。这个“瓷”字是当代人能够理解的。陈忠实有一次在昆明讲,地方方言最好能让人读懂,他的界定是70%的人能懂就行。鹤坪的《民乐园》,通篇都能遇到那些老西安的方言、土话、俚语、民谣,这当然得益于鹤坪数十年混迹于民间陋巷和茶棚,搜索老人旧事,寻田问舍甚至“住庙”所得,正是因为他浸淫其中,才写出这样活色生香、原汁原味儿的老西安故事。
语言的魅力并不拘于古典、现代,而在于它所表达的历史感、现场感和鲜活感。我们多数作家没有达到这个水准。而鹤坪就用这种时代的民间语言将一个个人物写活了。
《民乐园》这样写到说书艺人:“杂嘴子不论到了什么时候,脸上都捧着笑模样,透着吃不完、用不净的神气。杂嘴子嘴尖皮厚,眉眼也活泛,加上他们把过往的酸甜苦辣都不往心底去,这样杂嘴子到哪儿,都被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着,像‘馅子’似的。杂嘴子不但嘴杂,穿衣戴帽也透着洋相,杂嘴子台上台下顶喜欢说‘后说杀法,先看披挂’。这意思就是说,在欣赏他的表演之前,请你先欣赏他的这一套行头——有精身子穿皮褂说书的,这叫‘皮缠棍’;有棉袍外面再套着件二马裾说书的,这叫‘邋遢鬼’;还有一派杂嘴子穿挽裆棉裤说书,这叫‘窝囊皮’。杂嘴子们的穿衣戴帽总给予人一种二五不挂、不着四六的感觉……”
《民乐园》通篇都是这样细密的民间语言叙述和描绘,从容、灵动、逼真,用俗而得雅,再现了老西安的历史和风情民俗风物,堪称老西安文化的活字典。据我所知,鹤坪在这之前,写过不少中华炕头狮子艺术、中华门墩石艺术、中华拴马桩艺术一类的书,足见他在文化探索中的不懈努力,《民乐园》这部深厚之作实为水到渠成的作品。
我常想,一个城市至少应当拥有一本属于这个城市的经典长篇作品。而我们见到的却不多。这似乎是长篇小说义不容辞的职责吧?写人物、写事件、写故事、写村寨村镇的长篇不少,对一个大城市的全面历史文化的解读却多有欠缺。描绘一个城市的长篇作品考验一个作家的综合素质,它要求作者具备广阔的视野、丰富的积累和学养,它应当带有经典性,并非杯水波澜、敷衍个20万字以上就成了的。因此我希望《民乐园》这部作品不致于被湮没。
(《民乐园》,鹤坪著,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