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代序,辞以情发
2015年02月04日 来源:中国文化报 作者:张勃
二十四节气是我国古代对于时间的一种重要切分方式,与季节的转换以及气候、物候的变化紧密联系。因此,人们十分强调节气是指导农事活动的主要依据,然而二十四节气绝不仅仅关乎农业生产。试看一副对联的产生:传说明代江南有一位知府,一次到郊外游玩,恰逢一个农夫扶犁杖在道边出一上联求对:一犁耕破路边土,今日芒种。那位知府沉思片刻,便对出下联:双手捧住炉中火,明朝大寒。这是一个农民与一个官员的合作,不仅对仗工整,而且精妙地反映出节气不仅关乎生产,亦深系生活。
几千年来节气普遍存在和作用于社会生活和生产,以至围绕节气出现了民谚、民谣、对联、曲赋等多种文学艺术作品。诗词作为按照韵律要求,用凝练的语言、绵密的章法、充沛的情感以及丰富的意象高度集中表现社会生活和精神世界的文学样式,也与节气密切相关。因节气而写,为节气而写,写节气日之所见所闻、所思所感的诗词为数众多,并不乏上乘之作。
状写物候,抒发时间与情感之变
每一个节气都有相应的气候和物候,比如雨水时“獭祭鱼,候雁北,草木萌动”,小暑时“温风至,蟋蟀居壁,鹰始挚”。 诗人的心灵无疑是敏感的,并有着更强的生命意识。在中国传统社会,风霜雨雪、草木荣枯、飞鸟去来,所有这些都会引起诗人的关注,他们通过描写气候物候来表现对于特定节气的感知。
气候物候不仅是时间的符号,更是诗人抒情言志的重要媒介。这在宋玉的《九辩》中已有很好的反映:“燕翩翩其辞归兮,蝉寂漠而无声;雁雍雍而南游兮,鹍鸡啁哳而悲鸣。独申旦而不寐兮,哀蟋蟀之宵征。时亹而过中兮,蹇淹留而无成。”在诗里,燕子和大雁的南飞、蝉的无声、鸡的悲鸣、蟋蟀的夜行等,都是标志秋天到来的物候,它们向人们昭示着一年的时间已经过了一半,也意味着个体的生命已经过了中年,从而形成自然物候与个体生命的对应关系。正是基于此,作者自然发出了“蹇淹留而无成”的人生感慨。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李商隐诗)通过描写气候物候之变抒发自己的所思所感,堪称中国古代诗词的传统。而这一传统遵循的逻辑,刘勰的《文心雕龙》中已有很好的总结,所谓:“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所谓:“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不过,虽然“情以物迁”,但真正令诗人心动的其实是“时间”。
气候物候之变是节气推迁的表征,也是节气推迁的结果,而节气推迁的实质是时间的流逝。“不因时节日,岂觉此时衰?”(白居易诗)物候之变让诗人深刻地感受到季节的更迭、岁月的无情、年华的逝去和人世的变迁,并由此心生无限感慨。值得注意的是,一年之中,春秋两个季节更容易令诗人心动,时节诗更多表达的是惜春、伤春、谴春、悲秋、惊秋、感秋之情,因而,比之冬夏,春秋更堪称为“诗的季节”。
记述农事,诉说农民的苦与乐
二十四节气的产生得益于我国较早就发展起来的农业生产,形成后又成为农业生产的指南。“种田无命,节气抓定。”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不误农时,是农业获得丰收的基本保证,农民们则根据时节来安排生产和生活,用艰辛的劳作求得家庭幸福、衣食饱暖。对此,一些关心百姓疾苦的文人用诗歌体裁记述下来,其中最优秀的,莫过于《诗经》中的《七月》。这首诗以时间为线索充分展现了农民的生活与苦乐,其中的一个段落:“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译成现代汉语为:六月食李和葡萄,七月煮葵又煮豆。八月开始打红枣,十月下田收稻谷。酿成春酒美又香,为了主人求长寿。七月里面可吃瓜,八月到来摘葫芦……农民们月月做着各月应做的不同的事,并有着不同的心情。时间的节奏就这样决定着他们生活的节奏。
同样的诗在后代也不断出现,陶渊明、孟浩然、苏轼等诗人都曾留下佳作,而一些诗深刻地反映农民的艰辛和受到的盘剥。清人陈恭尹有首《耕田歌》云:“耕田乐,耕田苦。乐者乐有年,苦哉不可言……二月稻芽,三月打秧。五月收花,六月垂垂黄。再熟之田始有望。三月打秧,六月薅草,一熟之田九月始得获稻。上官不待熟不熟,昨日取钱今取谷,西邻典衣东卖犊。黄犊用力且勿苦,屠家明日悬尔股。”字里行间充满了作者对农民的深深同情。
描述节气里的礼和俗
中国传统节日的一个特点是与节气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这一方面表现在一些传统节日因吸纳了相关节气日的礼俗活动和文化意义而变得更加丰富,比如惊蛰对龙抬头节、春分对社日、夏至对端午节、秋分对中秋节都产生深刻的影响;另一方面表现在一些节气日如立春、清明、冬至等,本身就是官民重视的传统节日,它们有着十分多样的礼俗活动。这些礼俗活动也被诗人骚客看在眼中,转入笔下,化为诗行,成为诗词宝库里富有特色的一部分,也成为今人考察古代节日礼俗的重要凭依。
“一年之计在于春。”立春是春天来到的标志时间,至少从汉代起,一直到清代,政府都要举行隆重的迎春大典,后来更演化为鞭春、演春、送春、吃春卷等多种礼俗活动。苏东坡的《减字木兰花·立春》词,便描绘了宋代海南的立春情景:“春牛春杖,无限春风来海上。便与春工,染得桃红似肉红。春幡春胜,一阵春风吹酒醒。不似天涯,卷起杨花似雪花。”读来如有春风拂面,仿佛整个人都笼罩在春天的气息中。
又如清明。清明节气在唐代时发展成为节日,一直到今天仍然流行,扫墓祭祖与春游娱乐(如斗鸡、蹴鞠、荡秋千、放风筝等)是其主要习俗活动。清明节是将生死并置的节日,一方面慎终追远,感恩逝者,另一方面关心当下,珍爱生命;这种巨大的张力对有着强烈生命意识的诗人总会产生巨大的吸引力,因而历史上的清明节诗词颇为洋洋大观。柳永的《木兰花慢·清明》:“拆桐花烂漫,乍疏雨,洗清明。正艳杏烧林,缃桃绣野,芳景如屏。倾城尽寻胜去,骤雕鞍,绀幰出郊坰。风暖繁弦脆管,万家竞奏新声。”桐花绽放,杏花盛开,桃花灿若云霞,人们倾城出动,寻芳觅胜……柳永的长调慢词用光艳明媚的色调描绘出宋代人清明时节踏青出游的热烈场面。
中国文学史上关于节气的诗词是数量众多的,这既是二十四节气影响力的具体体现,也是二十四节气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没有二十四节气,不可能产生这样的作品,而对这些作品的阅读和传播,则进一步加深了二十四节气的影响力。“清明时节雨纷纷”“冬至阳生春又来”的千古名句,不断提醒着节气的存在,提醒着人们要珍爱二十四节气,因为它们是中华民族智慧的结晶,也是中华民族对世界文化的独特贡献。
(作者:北京联合大学北京学研究所副教授)